能不能講個故事,透過這個故事展現你對未來的期待與願景?

能不能講個故事,透過這個故事展現你對未來的期待與願景?獨釣寒江20012020-08-05 18:33:21

1。

魯西南的夏天來的有些早,剛入五月,風在窗外噝噝響著,風中便夾雜了更多的燥熱。一臺“德生牌”收音機擺在面前,刺啦刺啦的雜音中飄出莫文蔚的新歌,“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

幾聲敲門聲後,門“吱”地一聲開啟一條窄窄的縫,接下來一個淺藍色上衣的女孩探頭探腦的擠進來,額頭還有絲絲細汗。她靦腆的微笑,臉蛋上透著緋紅,像一隻受傷的小鹿一樣,細聲細語地問道“林生在嗎?”

“哦,他不在”,我關掉收音機,站起來迎接她。

“我是來投稿的”女孩一手掩面微笑,一手拿出幾張摺疊地整整齊齊的稿紙。

“給我就行,我轉交給林生”。

她把稿件遞到我手裡後,便離開了。

這是魯西南這所唯一的醫學院內部的一個學生社團 ——“杏林文學社”的編輯部,位於4號教學樓地下室的一個小間。文學社從建立之初便得到校團委的大力支援,每個月出版一份油墨的文學小報,林生是文學社本屆的社長。在林生的努力下,爭取來一些經費,我們幾個人學著大人的模樣,每天排班在編輯部裡值班,週一到週五晚上,週六週日的全天,每天十塊錢“工資”。值班的任務就是收同學們的投稿,其實門口那個木箱完全可以代替我們的工作,林生的話說,這樣是為了更有儀式感。

女孩走後,我懶散的翻閱著女孩的文章,得知她叫“鬆鬆”。本以為又是泛泛之作,沒想到,她的文章讓我大吃一驚,文章的語音和意境著實吸引了我,引人入勝而又內涵豐富。

2。

林生和我是老鄉,膠東人。喜歡文學,愛寫詩,我叫他“詩人”。說起他的文學夢的起源還是在高中。林生的母親是醫生,林生居住在母親單位居民樓裡,居民樓下有一扇通往醫院的小鐵門,林生長期在醫院和家屬樓裡遊蕩,厭倦了母親單位來蘇兒的氣味。

林生的父親在文化館工作,他父親經常喝茶、出遊,父親告訴他,這就是工作,需要尋找素材,發現素材進行創作。林生喜歡父親的工作,當時進文化館只有三條路可走:一是學會歌舞,二是學會書畫,三就是寫作。歌舞對林生太過遙遠,跟父親學過幾年書畫,因缺少天賦和悟性而徹底放棄。林生慢慢喜歡上了寫作,高中時便有詩歌登在縣城的報紙上。

高考後,成績不理想的林生服從了調劑志願進了醫學院。林生說,讀大學只是增長閱歷、尋找創作的靈感和素材的方式,哪所大學都一樣,什麼專業都可以。他的理想是當專職作家。“我要出版中國最好的詩集”這是林生經常說的話,他談起詩歌滔滔不絕,能背誦海子的每一段詩句,對顧城的詩極感興趣,讀起詩來或淚流滿面或激情四迸。

果然,進入大學的林生放飛了自我,他的心早已奔向了遠方。大學一年級林生一個人跑到山海關附近去祭奠了死在那裡的詩人海子。 大學二年級,林生從幾十名競選者中脫穎而出,競聘上“杏林文學社”社長……

鬆鬆和我們同齡,魯西南當地人,高中落榜後便到了我們學校大門口的移動營業廳打工,她從小喜歡寫詩,十五歲上初中時,小詩常在學校板報上發表。

杏林文學報每月出版一期,同學們拿到後,只是尋找一下自己熟悉的名字,便留在了學校各處,自習室、餐廳、圖書館裡都能覓得它的身影。鬆鬆就是在營業廳中,看到了這樣一張報紙,找到了編輯部,認識了林生。

3。

又要出小報了,整100期。作為紀念,編輯部竭盡全力要做出個特色,林生想擴大影響,搞個有獎徵文,但是獎品讓人頭疼。

“要不咱們找鬆鬆試試,畢竟我們能聯絡到唯一有收入的人員,只有她了。”林生硬著頭皮去了門口的營業廳。

兩天後,鬆鬆打來電話,說獎品的事已經辦妥,條件是以移動營業廳“動感地帶”為冠名,獎品是價值200元到1000元的不等的移動充值卡,這對我們來說天大的喜事,作為慶祝,林生決定帶我和鬆鬆到帶“KTV”去唱歌。

“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也許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別用沉默,再去掩飾什麼,當結果是那麼赤裸裸……”鬆鬆喜歡這首《盛夏的果實》,她唱歌時那深情的眼睛如湖水般微微泛起漣漪,不知為啥,淚水漸漸滋潤了她臉龐。

每人一瓶啤酒我和林生便去了廁所,回來時,看見兩個走錯了房間的年輕人,對鬆鬆說著汙言穢語

“不許欺負人”,隨著一聲大喊,林生抓起了酒瓶,兩個傢伙被林生突如其來的斷喝嚇了一跳,他們都愣住了,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兩個傢伙卻奪下了林生手中的酒瓶,對準林生的左眼猛擊一拳,林生瞬間倒在了地上,目睹了著一切的鬆鬆,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當我去檢視倒在地上的林生時,那兩個人揚長而去。

4。

陽光被層層的樹葉濾過,漏到地上變成了淡淡的圓圓的光暈,徵文活動正如火如荼的進行,校園裡到處飛揚著“動感地帶”的彩旗,水泥電線杆上覆蓋著粉紅色的宣傳彩紙,自習室、餐廳、圖書館裡有了它們的身影,連廁所門把手裡也不例外。林生烏著眼,面前堆放著《齊魯晚報》《山東青年》等雜誌,那上面有青春寄語、心靈一瞥等欄目,專門刊登少男少女的寄語,並登有他們的通訊地址、郵編,林生專挑愛好文學的少男少女寫了一封又一封信,邀請他們參加徵文比賽,他要把杏林文學的影響擴大到校外。

幾百上千元的移動話費對學生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編輯部門口那個木箱子裡的信件數量空前,一封封投稿信從各地而來。

評獎時可犯了難,從幾百份來信中選出十幾篇獲獎作品並非易事,評判標準、文學價值見仁見智,單單看到那如小山般的信件,腦袋頂上就如同罩上了一個密閉透風的袋子,讓人在窒息中辨不清方向。幾經討論,最後一致決定,稿件隨機分為五份,編輯部的五個人每人一份,從中推薦兩篇作品,算入圍。最後排名交給團委的老師決定。

鬆鬆的稿件在我的手中,同寢室一哥們的也分在了我這裡,這兩人自然入圍。100期紀念小報印出來了,頭版除了刊登了獲獎名單,鬆鬆的詩赫然在列,林生拿著剛印刷好的小報說“我給鬆鬆送去,她會高興的。”

5。

徵文活動後,林生蒐集了一批省內文學愛好者的聯絡方式,他向他們取經,學習經驗,努力要把自己的作品發往更高一級的雜誌報刊。他很勤奮,寫了數量眾多的詩歌。有一天齊魯晚報上刊登了林生幾行小詩,第一次亮相省級報紙,林生穿著褲衩,情不自禁的背起來顧城的詩句“命運不是風,來回吹,命運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運中”。

那一天,林生跑遍大街小巷,買下了所有能買到的當日的報紙,一張張刊登了林生詩歌的報紙,帶著詩人的氣息送到了我們的手中。

郵局又送來了給林生的掛號信,是某雜誌社的徵集參賽作品的信,信的最後一行是:繳納參賽費200元。林生毫不猶豫參加了。

“真有他們的”我對林生說,“咱們當初也收個參賽費多好,也不至於你挨那一拳”

一個月後,林生又收到了雜誌社的來信,大意是作品入圍,想獲獎還需要交費,這費用是大賽組委會活動的經費,會聘請著名作家到場,證書上有該作家的親筆簽名,三等獎1000元,二等獎1600元,一等獎2000元。

如果是現在,我會毫不猶豫的認為這是詐騙,可在當時,誰也沒往那上面考慮,只是考慮這麼多錢可是林生半年的生活費,他上哪去弄。林生跟我們借錢,可臨近學期末我們手中的生活費也所剩無幾入不敷出,林生打電話跟父母要,父親把林生罵了個狗血噴頭。林生父母一心盼望他畢業後能像他的母親那樣當一名醫生的。

本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可沒幾個月,雜誌社寄來了證書,燙金的大字熠熠生輝,上面有那位著名作家的簽名龍騰。

這時,我才知道這2000元錢是鬆鬆一年的積蓄,他們戀愛了。

6。

放暑假了,我在家裡品著盛夏的滋味,對於林生,盛夏不僅有酷熱,更是夾雜了苦澀。

在一個無風的夜晚,家中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接到了林生的電話,從林生語無倫次的話語中我彷彿看到了電話那頭林生無助而恐慌的臉,我第二天,坐上了返校的列車,綠皮火車翻山越嶺,不知疲倦哐當哐當地走著。

當我帶了錢趕到學校時,鬆鬆躺著醫院的病床上剛剛甦醒,蒼白的臉上原本明亮的眼睛已經有些渙散,更多的是不知所云的驚恐,嘴唇上有一道咬破的牙印。

林生留在了學校勤工助學,籌辦新一期的小報,與他同居的鬆鬆卻懷孕了,一知半解的林生對照婦科書買來流產藥,鬆鬆在自己的租住地服用後,突然大出血,索性急救車到的及時。

鬆鬆的命保住了,可是她懷孕流產的事,早已散佈的到處都是,鬆鬆的父親也趕到了。

我和林生從鬆鬆父親口中得知,鬆鬆已經有了婚約。

7。

“請轉告林生,我要嫁人了。”

我收到鬆鬆的簡訊時,已經是鬆鬆被父親強行帶走的第三天。林生知道後頓時五雷轟頂,感到天旋地轉。

我陪同林生,坐上了去往鬆鬆老家咯吱作響長途車,顛簸了3個小時才到了縣城,接著又換了班車。鬆鬆老家整個村莊位於廢棄的銅礦礦區,到處殘垣斷壁,田野有一道鐵軌,兩條永遠平衡的軌道,蔓延伸向遠方,消失在無盡的黃土裡。

幾經打聽,找到鬆鬆家時已是黃昏,下起了雨,兩邊屋簷上的水滴下了,出現了無數微小的箭頭,雨水早已經穿越衣服開始入侵我們面板, 貼在牆上大紅色的喜字,在雨水的沖刷下開始掉色,在牆面流下道道紅色痕跡,像一道道流下的血痕。屋內靜的很,我和林生看到,鬆鬆一身紅衣紅褲,身後是一對點燃的紅燭。

“把對生活的不適,用外衣裹緊,用笑容包住,只露出,細小和不安的矜持……”這是鬆鬆出事前寫的詩,她寫的這首長詩,兩個月後刊在某省級文學雜誌上。

8。

2005年,隨著我們見習、實習,編輯部也迎來了新的編輯,這一年,著名作家巴金、劉白羽去世。

2006年,我們畢業了,在畢業前散夥飯時,同學們暢談未來,我讀起了海子的詩,“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周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林生突然奪過我手中的話筒,他說:“從這首詩中我只讀出了兩個字————絕望,海子寫下這首詩到自殺不到兩個月,海子把自己的明天寄託在——從明天起,明天在哪裡,海子顯然不知道。”

說完,林生嚎啕大哭。

日子悠悠的往前走,這個世界沒有不帶遺憾的事,沒有不帶傷心的人,昔日美好的大學生活只能珍藏在心底了,我沿著預定好的生活軌跡走下去,做了一名醫生,緊張的工作之餘,我寫寫文章,念念詩歌。林生一個人去了省城一家健康類報紙的報社,開始了他的追夢之旅。

9。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白髮開始星星點點地落在鬢角額頭,生活有太多的無耐,這幾年,也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微信橫空出世,紙媒迅速被新媒體搶佔了商機,2016年林生所在報社停刊了,林生分流下崗了。

林生四處打工,白天工作,夜間寫作,他把憧憬和明天,都裝進一個個文件,隨著一封又一封投出去的電子郵件,到達未知的未來。

2018年,林生告訴我,他的長詩發表在《芒種》雜誌上。

2019年,我得知林生患了嚴重的抑鬱症,我利用春節假期,去林生所在的城市看望他,那天晚上,我們在我下榻的酒店徹夜長談。林生走出臥室,走到陽臺,點一支菸,看迷人的夜光,他說,有些夢或許已經成為泡影,只是自己偶爾想起的時候,會有些失落,搖頭笑笑,當年確有些異想天開吧?

10。

2019年的3月26日,北方已經春暖花開,山海關附近冰雪未融。林生,在那條冰冷的鐵軌旁,服用了致死量的安定藥,這距離我去看他僅僅過去了1個多月。火車車輪滾滾,帶著遠方的氣息、承載著人們的身軀與願望駛來,聲音低沉,又一點點走遠,奔向遠方。車上的人邂逅著,離散著。

30年前的這天,一位叫海子的青年詩人,抱著四本書臥在鐵軌上,永遠留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