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讀經典才不會把書讀死?

怎麼讀經典才不會把書讀死?大寶尬聊2016-10-28 18:54:46

我們講讀國學經典,何謂經典?在古代有所專指,比如《史通·敘事》記述:“自聖賢述作,是曰經典。”指的是儒家的典籍。

今天我們講讀經典,太專或太狹,顯然不合時宜,古今中外的典籍,其中有大量的經典,但也不能太過泛化,導致“經”非經,“典”非典,所以概括而言,只有經過歷史檢驗和洗練的、承載文化傳統之積極精神且具有典範意義的書籍,方可奉為經典。

怎麼讀經典才不會把書讀死?

在《莊子》的《天道篇》中有段“輪扁答桓公問”,說的是齊桓公在堂上讀書,一個製作車輪的人在堂下問桓公“讀什麼書”,桓公回答“聖人之言”,輪扁問“聖人還在嗎”,桓公說“早死了”,輪扁說“那你讀的只是古人糟粕”,指讀的是死人書,也就是讀死書。

我們姑且不說後面的桓公的質疑與輪扁的解答,僅就輪扁所說的話,卻不無道理。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將經典視為“死書”來讀是沒有意義的,讀經典是一種與古人的對話,具有繼往開來的意義,方能汲取精華,有益於我們今天的文化建設與人生修為。這也是我想講的“閱讀經典與人文情境”。

怎麼讀經典才不會把書讀死?

我們讀經典,要有情懷,參與其中,所謂“不隔”之心境。當然,從人生的閱讀史來看,隨著閱歷的不同,讀書情境或有不同,當下的生存狀態也影響讀書心態,所讀“物件”的不同,也有情境差距;

比如明人陸時雍說“詩道雍容,騷人悽婉”,意指讀《詩經》與讀《離騷》情境不同,所謂讀騷“如逐客放臣,羈人嫠婦,當新秋革序,荒榻幽燈,坐冷風淒雨中,隱隱令人腸斷”(引見蔣之翹《七十二家評楚辭》)。

甚至“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人心各異,不能雷同。所以,我說的人文情境,是指凡讀中國古典或認知傳統文化精髓所必備的、人同其心又同其情的“情境”。擇要談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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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道德情境

中國古代文化以倫理文化為主,最重“禮義”,禮的精神彰顯於道德觀,禮的形式則所謂“衣冠禮儀”,“文章光華”。而“道德”一詞,重在“德”,“道”是通往“德”的途徑。

道德崇高而廣大,然古人講究“踐履”(即實踐),所以示知廣大民眾,德教最初或最基本歸於一字:孝。“孝者,教也”,教育之教的字源來自孝,所以《孝經》中有“百善孝為先”的說法。中國傳統文化形成於古代的農耕經濟,極重血緣與家庭,而孝敬父母,友于兄弟(所謂的“孝悌”)為其思想核心。

孔子教弟子,也重一“孝”,以之為本,但如何將個體的“孝”發展為“孝文化”,將孝的教育轉化為孝的情懷,由此,古人提出了“孝養”、“孝順”與“孝敬”三層次的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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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經》說:“百善孝為先。”孝如何表現,首在“養”。古代是農耕經濟,生活取資勞作,“孝”字取“子”負“老”形象,“養兒防老”,天經地義。今天的老人已有社會保障,但作為兒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養之義不可丟,養之心不可無,落實到物質層面也是必需的。

所以我嘗戲對自己的博士生說,你們工作後領取第一個月工資,一定要送父母些什麼,第二個月工資買點小禮品給老師也可以,天地君親師嗎!由此“孝養”的生髮,中國文化極重“養”,我們講“養胃”、“養氣”、“養生”,古人如孟子也說“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於是我們談胸襟謂之“涵養”,講文明稱有“修養”,實際都由“孝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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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孝僅限於“養”可否?我們來看《論語·為政》所載孔子答弟子問的一段話:“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劉寶楠《論語注》引孟子說:“養而不愛,豕畜之也;

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是生存之“養”,還是孝道之“養”,前者同“犬馬”,後者乃“人倫”,所以關鍵在一“敬”字,做到了“孝敬”,才是孝文化的核心,人對“孝”有了“敬畏”之心,才能內化為道德的情懷。古代所推崇的“二十四孝”,其中雖有偏頗,但大多數的故事,顯然是這一情懷的形象化表述。

在“孝養”與“孝敬”之間,還有“孝順”,《禮記·中庸》記載孔子曰:“父母其順矣。”說的是子女對父母之依“順”中的孝“義”。過去傳說闈場中一則笑話:說某舉子考經義(八股文),正遇上“父母其順”題,考文關鍵在“擒題”,此課宜抓住“順”字發揮,而該生則誤以“父母”開題,所以文章首句卻寫了:“夫父母為何物也?”改卷官見到很氣憤,於是戲批曰:“父,陽物也;母,陰物也。陰陽交匯,生足下之怪物也。”這雖是笑話,但諷刺讀書人竟然不通孝順之理,卻是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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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剛才說的孔子說孝敬,敬,就是敬畏,所以宋代理學家為人、治學,無不倡導“居敬”,這是由孝義的敬畏,擴充套件到對人生與事業的敬畏。而中國文化經典中為何反覆強調“敬”字,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純粹性宗教的缺失有關。

清人沈德潛編《古詩源》收錄第一首詩是相傳帝堯時的《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上帝的無奈,是中國人自主力量覺醒的時代強音,但同時從反面理解,人無敬畏之心,往往會差之毫釐而失之千里。這也是先賢之所以重道德自律與反省,乃至“敬畏”的意義之所在。

當然,這種孝敬的道德情懷並非“唯我”的,而在於推擴,這就是《孟子·梁惠王上》中引述孟子的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趙岐注:“老,猶敬也;幼,猶愛也。敬吾之老亦敬人之老,愛我之幼亦愛人之幼,推此心以惠民,天下可轉之掌上,言其易也。”這已將個人道德提升到一種社會道德。這種推擴功能,又以個人道德為中心形成完整的社會道德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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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禮記》中的《大學篇》所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宋人朱熹以此教學,視為“大學八條目”,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試想,一個人不知“行己有恥”,不懂“仁則榮,不仁則辱”,焉能修身,不修身,又焉能治國呢?

說起中國文化典籍中的道德傳統,自然想起“高山仰止”這句話,這又使我聯想到在中國文化中舉足輕重的兩座山,一座是“崑崙山”,我稱為“神山”,一座是東嶽“

泰山

”,我稱為“人山”(仁山)。

崑崙是諸神所在地,如大神伏羲、西王母都是崑崙之神,周穆王西行與屈原放逐,均嚮往崑崙之墟,如《離騷》“邅吾道夫崑崙,路修遠以周流”、李賀《馬詩》“忽憶周天子,驅車上玉昆”,追尋的是一種神秘的生命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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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泰山,不妨再說一則傳說,乾隆五十歲生日時登泰山,擬寫書法時想起詩聖杜甫的《望嶽》:“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於是想用“一覽眾山小”寫一橫幅,不料“一”字寫得太高,“覽”字又為長體,所以踟躕而不下筆,文臣紀曉嵐在旁立即解圍,說“陛下登泰山而小天下”,於是乾隆改“一”為“而”,寫了“而小天下”四字。因為孟子說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

先父允臧先生也曾過泰山寫詩云:“造化鍾靈人傑在,名山聖哲兩依存。”泰山之尊在於孔子,孔子之尊在於整理六經,有一個“周公夢”(即夢周公的禮治夢),構建一個以德教為中心的禮義共同體。

在古代,無論君王,還是臣民,都要居職以德,即“有德者居之”,而防止敗德、失德。而德的實行,又是孔子所說的“因民所利而利之”的治國理念與社稷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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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學術情境

中國文化經典,始終貫穿著主智與求真的精神,用求真的心態去認知經典,即是學術的情境。在經典中,絕對真理易識,相對真理難求,而像孟子所謂“知人論世”、“以意逆志”類的探尋,更重要的是對相對真理的認知與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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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人的筆下,這種求知求真的心態,往往以一種情境展開。如朱熹有首小詩叫《觀書有感》,他是這樣寫的:“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後人編的《濂洛風雅》收了這首詩,稱謂“言日新之功”。我們看這首詩,寫的是讀書,卻寄意物象“方塘”、“鑑(鏡)開”、“天光”、“雲影”,補足其形、其景、其境,妙處在第三句“清如許”一問,末句“活水來”一答,不著痕跡的將人生治學、積學、求知、求真,以至觸類旁通、豁然開朗的“日新之功”體達而出,創造出的就是一種學術的情境。

在如此情境中,我們閱讀有關孔子的“主智”言論,就會在愉悅的心境中得到啟迪,汲取智慧。如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為政》),是區分了知識與智慧的辯證關係;他又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同上),強調的是學與思並進而不可偏廢的道理。

在《論語》首章《學而篇》的第一句話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人們對“學”的解釋已多,而嘗忽略了“習”字的重要性,東漢時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習”說:“鳥數飛也。”

試想,小鳥在天空自由地翱翔,是多麼的歡快,如失去了這般的自由與愉悅,鳥兒即使被富貴地豢養,也只能如宋代大詩人歐陽修《畫眉鳥》所詠歎的:“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學習也是如此,鳥不飛固然痛苦,人不學豈不也痛苦?我們的施教者與求學者都能視治學與求知為人生大快活的事,才能真正傳遞古代經典中的主智精神,而這種智慧就在古人不經意的言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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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與營造閱讀經典的學術情境,傳統智慧依然啟迪無窮,這可從學術的對待關係來考察。我想可擇要說三點,分別是“博與精”、“漸與頓”、“得與失”。

先看“博與精”。學習要博覽群書,拓展視野,人們說“開卷有益”、“世事洞明皆學問”就是這個道理。以文學創作為例,我們讀《詩經》首篇《關雎》首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結合《詩·衡門》“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娶妻,必宋之子”,其學術背景是古老文化的生殖崇拜。

又如屈原《離騷》首四句“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何謂“攝提”,指古代紀年法太歲在寅的“攝提格”,這又與古天文學相關。

博,才能“通”,通,才能達到“大方無隅”的境界。與博對應的是精,杜甫對作詩的要求是“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敬贈鄭諫議十韻》),可謂精益求精。從創作來看,漢代賦家張衡寫《二京賦》花了十年,唐代詩人賈島為兩句詩想了三年(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垂),並以“僧敲月下門”一語之“敲”或“推”孰佳,流傳了人們耳熟能詳的“推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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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王安石有首著名小詩《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詩的字眼是“綠”,一個顏色字極形象地點亮了整個春的世界。據洪邁《容齋續筆》記載,此字初為“到”,以為不好,改為“過”,後又改為“入”,再改“滿”,改了十幾遍,最後定為“綠”。這種專心致志絲毫不苟且的精品意識,是我們學習經典中應汲取的精神力量。

次述“漸與頓”。古代經典示求實、求知、求真之法,分漸悟與頓悟兩類。孔子授學以“時習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均是漸習而求知。這種漸進方法,也表現在古代學制的要求,如《禮記·學記》分述大學之道的九年教育:“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漸習積累知識,增進學養。與漸習對應的是頓悟。

據《壇經》記載,禪宗五祖弘忍傳法,弟子神秀最為優秀,作偈語予眾僧修習,所謂“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有一柴房小僧惠能以為不佳,復作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原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前者明“漸”,後則倡“頓”,由此而被弘忍激賞,傳衣缽予惠能,成為六祖。惠能南行傳教,於是禪宗有了“南能北秀”與“南頓北漸”之說。這種頓悟思想也影響了傳統的儒學教育,比如宋代“程門立雪”的故事,就是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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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宋史·楊時傳》記載:“遊酢、楊時初見伊川(程頤),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

”這表面說得玄乎,其實有內在的合理性,因為程頤見遊酢、楊時如此求知若渴,堅忍不退,所以並不指教,喻示有如此好學精神,自必有成的內在意義。頓悟啟迪智慧,激發主觀能動性,揭示了一種在求知求實之上的精神超越。

再談“得與失”。學習經典,無非是要有獲得,而經典本身給我們的諸多訓示,也強調人生有“得”,無論是“得利”,還是“得道”。然而,獲得容易,捨得難,捨得就是捨去獲得,即“失”。

老子是大智慧者,他曾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老子》第十二章)這就是韓愈在《進學解》中說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的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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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曾英譯《老子》,傳播西方,他又有一句情人節的話:你如果愛一個人,不要給她九十九朵玫瑰,而給她喜歡吃的飽飽吃一頓。這或許是故意歪曲老子原意,但這一雋旨名言來自老子的話,倒是可信的。這種求“失”,與孔子的“安貧樂道”、孟子論獲“利”而忘“義”,從而舍利而求義的思想也是默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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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藝術情境

人,是物理的人,是生物的人,更應該是有趣味的人。我們說“品味人生”,正包含了這種趣味。宗白華先生有篇文章叫《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認為人生有功利、倫理、政治、學術、宗教五種境界,所謂“功利境界主於利,倫理境界主於愛,政治境界主於權,學術境界主於真,宗教境界主於神。但介乎後二者之間……

化實景而為虛境,創形象以為象徵……是藝術的境界。藝術境界主於美”。而我們如何在閱讀經典時得到審美的趣味,首先在於我們要有一種審美的心態去認識經典,理解經典,這種互為,正是藝術的情境。

一位學界朋友曾借用古代的“佳人之詠”即“秋水蒹葭”、“人面桃花”、“紅葉題詩”談詩學中的執著、感逝與嚮往,非常形象而精彩。

我想,這三段故事也能借助閱讀經典而達致藝術之情境化的進階程式:“秋水蒹葭”,表現出一種對和美世界的追求。典出《詩經》的《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這本是一首情詩,但其所表現的對美好事物之永恆追求,以及不佔有的情懷,卻對我們認識經典並付之實踐,以倡揚不懈努力的奉獻精神,是有所啟迪的。“人面桃花”,表現出一種對和美世界的回憶與反思。典出唐代《本事詩》記載的詩人崔護《題都城南莊》(或名《人面桃花》):“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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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背景故事是:崔護作為一舉子參加科舉考試,信馬來到一片桃花盛開之地,因口渴求飲於一戶人家,家中有一美麗女子,這使崔護難以忘懷,到第二年的同一天,他再次來此尋找舊跡,結果桃花依舊,人已不見,因作此詩。這一情事又被引申到對往事的回憶,同樣可以引喻為某種反省精神,耐人尋味。“紅葉題詩”,表現出一種對自由精神和嚮往。

這則故事出處很多,故事的主人公記述也不同,其中《北夢瑣言》記載最詳細,說的是唐代舉子李茵在京城時,某日遊覽到宮殿外,於“御溝”(皇宮的護城河)中拾得流水中一片紅葉,上題有詩:“流水何太急,宮中盡日閒。殷情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原來這詩是宮內的一名宮女寫的,表現出對外部世界的嚮往與人生自由的追求。而中國古人又將此故事加以演化,成為人生於困頓中振發的精神力量。

藝術境界與學術境界的不同,在於創“形象”以為“象徵”。古代文學經典中這種例證極多。例如《詩經·采薇》所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喻指一位戍卒背井離鄉的情境。

東晉宰相謝安曾問他家的子弟“毛詩中何句最好”,謝玄回答就是這句。南朝文學評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說“依依盡楊柳之貌”,“楊柳”已由一種植物形象化成“別情”的象徵。宋代詞人柳永有首《雨霖鈴》贈別詞,寫得離情愁緒,悽婉精美,然全詞的藝術高潮,則在“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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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文學創作中,最無趣的是科舉考試的文章,圍繞科舉的事情,最多的也是“登第”而大喜(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落第”而大悲(棄置復棄置,心如刀劍割)的情緒波動而已。可是在古代經典中,就這樣無趣的事,卻留下了很多極為有趣的經典佳話。

舉其中一例:唐代一位來自浙江的舉子朱慶餘,參加在京城長安舉行的進士科考試,考前他將“行卷”投給在水部做官且有名望的張籍,請為推薦人。考試後他想試探考得怎樣,錄取與否,並未落俗寫諂媚信函,也不做送禮之俗事,而是呈詩一首:“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贈張水部》)詩中的舅姑(公婆)指考官,夫婿指張籍,主角新媳婦自然是自己。

張籍得到此詩,也不賣關子,更不以此要挾,而是復詩一首:“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足人間貴,一曲菱歌敵萬金。”前面說過,朱慶餘是浙江來的考生,浙地何女最美,曰“西施”,所以詩開頭“越女”一語雙關,是西施,也是該考生的文章,詩意非常明確,你中第了,而且高中。

我也曾想風雅一番,“夢迴大唐”。多年前,我的一位來自成都的考生,要讀我的博士,他擅長吟詩作賦,於是在決定錄取他時,我特意在“部落格”上寫了首詩(他常看我部落格):“蓬門今始為君開,契翕蓉城憶舊醅。

賦筆詩情同一脈,潛心學術莫徘徊。”首句借用杜甫詩,使說事更明確。可惜等來的是該生的諮詢電話,而不是風雅情深的和詩。後來他也遺憾失去這“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機遇,又寫了很多詩給我,由於他讀書努力,進步很快,現在已是一所大學某研究院的院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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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然情境

在閱讀文化經典時,我時常感受到古人順應自然的思想,包括人生順其自然的觀念,珍惜自然的情懷,但這種順應的內在核心,卻是“天人合一”的自然情境。宋代思想家張載在他寫的《西銘》中說:“乾為父,坤為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

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所謂“民胞物與”的情懷,已包涵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相利而不相害的思想。這一觀念源自古老的《易經》文化,前賢為了統合人類與自然,社會與家庭,將《易》之八卦“乾、坤、震、坎、艮、巽、離、兌”之卦象與自然中的“天、地、雷、水、山、風、火、澤”之物象,以及家庭組合之“父、母、長男、中男、少男、長女、中女、少女”的人倫之象結合,組合成一完整的相容自然與人倫的親和體系。這種珍惜,是可貴的情懷。

我前面說過孔子的“周公夢”,是經典中的禮治夢,與這個夢相對應的是莊子的“蝴蝶夢”,那就是與天地同情的自然夢。與儒家經典相比,道家經典中更多對自然的關懷,因為珍惜自然,就是珍惜自己,就像我們今天保護地球,等於保護自己一樣。在《莊子》書中,有關珍愛自然的記載極多,最有意味是“莊周夢蝶”與“濠梁之辯”。“夢蝶”故事在《齊物論》中,莊子自述夢為蝴蝶,就是蝴蝶,但醒後成了莊周,所以不知蝴蝶夢為莊周,莊周夢為蝴蝶?他把這種現象稱為“物化”。因為在莊子看來,人與蝴蝶都來自自然,終歸還要返回自然,可謂是相期與共的命運共同體,彼此的親近也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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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濠梁之辯”在《莊子》的《秋水篇》中,也是一段有關自然的精彩問對。說的是莊周與惠施“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惠施屬名辯學派,採用的是非此即彼的邏輯判斷;而莊子是自然學派,倡導的是趣味判斷,是典型的“物化”觀,人與天地併為“三才”,共生共濟,才能有如此“魚樂”之境,亦即我說的自然情境。

這又使我想起蘇東坡《前赤壁賦》中的一段話:“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在人類經濟快速發展、人類自然的生存環境日趨惡化的當今社會,莊子“樂自然”與蘇東坡的與自然“共適”的說法,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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